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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北】生旦不言丑

5
多数时候,辩解和狡辩只有一步之遥。
撒班主不想狡辩,却也无从辩解。
“都过去了。”他只有这样说。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何老板一句话出口,撒班主眼光湛然,立即望向了他。两人静默地相峙片刻,终还是撒先移开了视线。
“总之明日我就走了,”撒班主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副释然的姿态看得何老板眼底冒火,“这十年间没有你的音信,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师父都不清楚,也不曾帮过你什么。如今你既成了角,苦尽甘来,那……更不必要师父在你身边了。”
“我……我其实也没有吃很多苦,”何老板努力克制住心头翻涌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情绪,他方才还能理直气壮地挑他的下巴,此刻居然泄气得连他在近旁的袖口都不敢拉一下,“师父你……是不是嫌我了?”
“你胡说什么!”撒班主被他不自觉唤出口的一声久违的“师父”震得脑中轰然作响,过了片刻才体味出这话里的深意,不由得一阵心头发紧,厉声斥道。
何老板被他呵斥得浑身一颤,啪嗒一声,一滴眼泪忽然从他圆圆的眼睛里毫无征兆地滚落,泪水打在他戏服领口的蓝花上,那花瓣顿时洇作了深蓝。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撒班主和缓了语气,下意识想要伸手去碰他脸颊,半路却住了手,手指从那朵蓝花上轻轻划过,“你这孩子……就是太多心了。”
“我都三十多了……”何老板迅速抬起手来揉了一下眼睛,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这一揉之下眼尾更红,那海棠花般的颜色落在撒班主眼里,忽然间就和许多年前那一晚二月的眼眸重合在一处。他仍记得这双眼睛是如何生拉硬拽地,将他铁石铸的心扯作一派荒谬的柔软。
何老板看到撒班主眼中那乍然生起的、星火般的动容,慢慢被抽丝剥茧,远离了他的感知。
“是啊,三十多岁了,”撒班主将每一字放在唇齿间掂量,又随着一声叹息吐出,“你总该明白,有的事……终究是不成的。”
“你可知那晚你如果没有留我,我也不会去死的。”何老板面色沉郁地停顿了半晌,突然如是道。
此情此景,他主动对他提起那一晚,于彼于此都像是触碰了禁忌,却又彼此强作淡然的,仿佛只是看过了一页的书,又被风轻轻吹翻了回去。
何老板微侧着身子,从撒班主的角度看过去,他整个人都隐在背窗的阴霾里,只落得一道单薄的剪影。
撒班主无言以答。他唯有呆望着这道剪影,像是要把它临拓在心上。
“若当时世上唯一一个疼我的人也免不得厌弃了我,我从此只有更加心疼自己,依靠自己活下去。”他缓缓地、戏韵般曲折清幽地道来,又抬起头,莞尔道,“……像这样,你是不能接受的吧?”
“但我不觉得可耻,师父。这世俗算得了什么呢?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世俗容不下我们,那也不该是你我的悲哀,是世俗的悲哀。”
“至于小怡,”漫长的沉默过后,何老板依然微笑着打断了撒班主似乎酝酿到了嘴边的话,“这根本不是她的问题。”
“五十多岁啦,”何老板转身,落座,继续对镜卸他的妆,“你心里,总比我明白。”
“师父!”
撒班主打开门,大徒弟敲门的手刹在了半空中。
“人来了,师父。”大徒弟精神抖擞地跟何老板见了礼,才压低声音向撒班主报告。
撒班主点点头,余光瞥见何老板正事不干己地掬了清水洗手。
大徒弟打量着师父反常的脸色,有些欲言又止。
“师父,还有那个……王家主事的蓉大奶奶也来听戏了。”
这一句话音刚落,只听见屋内“啪”地一响,是何老板抖开布巾,慢悠悠地拭着手,对撒班主闻声向自己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我去敬一杯酒。”撒班主抬高了点声音道,抬步就向门外走。
“诶师父您这妆……”被大徒弟一拦,才想起自己还扮着柳梦梅的妆,低头一看身上,衣裳也没更换。
“先卸妆。”撒班主在徒弟探究的眼光中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摇摇头,板着脸迈出门去。
他前脚离开,后脚何老板就跟了出来,这一出来才知他走的也忒快,竟险些在挤挤挨挨的后台寻不到那个身影。
何老板向前赶了两步,只见他果真在后台桌上拎着酒壶倒酒。大徒弟也不知窜哪里去了,这点小事还要他自己动手。
方才大徒弟的话何老板听得清楚,果然不出他先时所料,蓉小姐今日也亲自来捧撒班主的场。
他心里就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别扭在。
十多年前花田镇上几乎众所周知的一件事,即这位蓉大小姐和撒班主曾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
当年撒班主正是少年成名的时候,王家又正值鼎盛。王家家主去世后,掌家的就变成了老家主年轻的儿子王霸王。这位王霸王亦是个十足的戏迷,因爱昆曲成痴,又与撒家班的老班主有忘年的交情,非但将自家经营的梨园拱手送给撒家班使用,还天天带着自己唯一的妹妹去听撒老班主的昆曲。
而这自幼便随着长兄进出梨园、同撒家班关系匪浅的妹妹,就是这位蓉大小姐。
何二月在街头被撒班主捡回家中的那一年,正值撒老班主去世,他和蓉大小姐分手不久、黯然神伤的时节。
他完美地错过了撒班主人生中最为无忧无虑、情窦初开的光景,就连他与蓉小姐的那一段情,也是他断断续续,听人闲话讲来。
撒班主本人对此讳莫如深,二月从不敢也不愿主动提起,特别是他后来对师父产生了同样的情愫,这段往事便更如尘封般被按下。
他并非没有见过年轻时的蓉。在何老板还是何二月的时候,蓉小姐还会不时前来梨园听一出戏,每当这样的时候,师父就会派他到观众席上替他给人家招呼茶水,还要特意买来蓉小姐喜欢的点心,一并交给二月送过去。
师父自己不露面,但二月知道他定是喜欢她的。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呢?
他甚至可以想象他们在一起时候的日子,师父一定不像现在这样严肃,也会偶尔玩笑,会在清晨排很久的队给心爱的女孩买一盒热腾腾的点心。蓉小姐一定是小鸟依人地挽着他的胳膊,在别人的眼光里骄傲地昂着下巴,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低下去,笑得羞赧又温柔。
若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看待此事恐怕同街头巷尾谈天说地的闲人也无不同。才子佳人爱而不得,总是引人不胜唏嘘。
“二月哥哥?”
何老板被这清脆的一声唤得被迫从重重的思绪中抽身。撒班主的身影已然不知何处。他懵然回头,一朵红色衣裳的身影盈盈然落在眼中。
心底焰火寂灭。在女子一如记忆中明媚的笑容底下,他忽然也笑了。
“小怡。”
撒班主回到后台,几乎是本能地,他一眼就见到何老板正和撒小怡面面相觑,那副阔别重逢欲语还休的模样,倒颇像是李益三年归来见小玉的场景,就差个紫钗重戴、复证旧盟了。
“哎呀呀……”大徒弟在前台一声叫嚷,引得撒小怡拨开幕布,朝外张望。她这一错身,何老板就毫无防备地对上了撒班主投来的眼光。
他的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很没有出息地打了个寒颤。
“二月哥哥,甄管家好像是吐了。”撒小怡一拉何老板的衣袖,何老板顿时调整了表情,说了句“你先去看看”,自己忙回身到桌边去倒了杯水。
一面倒,一面不由自主地拿眼觑着人——却见到那人的注意力被忽然来到后台的王酒王吸引了。当了外公的人果然长了脾气,何老板亲眼看着花田酒坊的小少爷受了他好一顿教育然后被灰溜溜地赶出了后台。
莫名吐得一塌糊涂的甄富贵喝了何老板送来的水后总算缓了口气,众人正忙着收拾这一地狼藉,忽听撒班主一声惊呼。
“气已绝矣!”
何老板回到后台还没待上片刻就又快步走了出来。只见撒班主眉头紧锁,正收回探人鼻息的手。
何老板分开众人,上前看了甄富贵一眼。这个几天前还耀武扬威地砸了他师父的牌匾、几小时前还得意洋洋地惹自己动怒的小人果然此刻已经呜呼哀哉。
何老板心中浮起一阵痛快的冰冷,他蹙眉起身,以手掩鼻。
“晦气晦气,我《贵妃醉酒》还没唱,怎么就死了一个。”
撒班主两步上前隔在他和死人之间,一叠声指挥着王酒王和大徒弟把人弄出梨园,又唤来人打扫场地。
何老板清楚地看到撒班主在见了尸体左颊上鲜红的掌印时有过一瞬的愕然,但他迅速地收敛了,继续冷静地主持局面——好像这梨园无论挂的是撒家班还是何家班的牌子,他都是天然的主人。
“吵吵闹闹的,是谁在说话?”
当蓉大奶奶扶着赶上来的侄孙子的手,慢慢移步到场地中央时,何老板便在那一瞬间觉得,这梨园岂止是有主人,这不是连女主人也近在眼前了。
不知是否他的目光太不加收敛,蓉大奶奶一眼便注意了他。她如今在王家主事,更见得名门大户、家主的气势,不怒自威的眼睛往他身上上下一扫,使何老板登时想起了那些与自己有所交集的军阀平日里看人的眼光。
“我瞧二月这身段——有点撒班主年轻时候的样子。”
一句话毕,几人心惊。
“您说……他叫何二月?”却是王酒王先叫了起来,他转过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何老板,“你是何二月?!”
何老板不知这王家小少爷受了什么刺激,他点点头:“是啊。”
“我要杀了你!”小少爷忽然神情激动,朝何老板扑了过去,撒小怡吓了一跳,忙将儿子拦下。
何老板却在王酒王向自己扑过来的瞬间想明了原由,他心中顿时有些愤愤,却也不好对个十六岁的无知孩子发作,便冷着脸摔了袖:“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说的是什么话。”
撒小怡显然本想要向他解释几句,但抬头看了蓉大奶奶一眼,终究也没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出什么,只有将儿子警告性地推到一边。
“您说的呢也没道理——”何老板接过蓉大奶奶的话茬,眼角风撇了撒班主一眼,那人正按着愤懑不平的酒儿,低言低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虽然我早年间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曾经师从于他,但是我跟撒老板学的是昆曲,如今我扬名立万,靠的可是京剧。”


(题外话:抱歉拖了很久才更文,谢谢大家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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